高山峻岭猛然沉入碧波万顷的东海,秀丽风光与艰辛生活的反差令人心碎, 这就是韩国人心目中江原道的印象。生姜树花刺鼻的香气,月光下烂漫盛开的白色荞麦花, 还有那令人心潮澎湃的东海日出,即便未曾亲眼看到,它们也是再熟悉不过的江原道的形象。因为我们已经通过小说和歌曲对其有了充分的体验。
幽暗的灯光下,布置简约的舞台上,弹着吉他的歌手开始歌唱,是彼得、保罗和玛丽当年演唱的《500英里》。喧闹的气氛瞬时间安静下来,人们开始渐渐沉浸到他的歌声中去。在沉默与昏暗之中,有的人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有的人已经在擦拭眼泪。这是在优兔上看到的美国某个小城市咖啡馆的景象。
所谓歌曲,它既是故事的压缩,也是故事的扩张。美国人将一个流浪者怀念家人和故乡的乡愁曲压缩为铁道建设、南北战争、大恐慌、大规模失业这些近代史上的悲欢离合,又把它扩展开来,作为美国人的普遍情感来回味欣赏。
在聆听一首歌的简短时间里,让不同国籍和不同文化的人互相理解、产生共鸣似乎并非一件惊人或难为之事。只要我们能丢弃偏见就能做到。这次我们谈论的主题是江原道。基于这样的原因,首先建议大家来听听由河德奎创作、杨姬银演唱的《寒溪岭》。
通往金刚山的路
从地形上看,江原道堪与欧洲的瑞士媲美。瑞士大部分的国土都依傍着阿尔卑斯山脉,像瑞士一样,江原道也环绕在朝鲜半岛的脊梁白头大干的中心——金刚山到太白山段的四周。在以农为主的时代,四面环山的江原道并非宜居之地。甚至在朝鲜王朝后期的人文地理书《择里志》里有这样的介绍:且土甚薄确,水田种一斗,仅收十余斗。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因为这样的环境,对那些在政治或社会上受到压迫的人们来说,江原道的山沟可谓是最好不过的隐身之地了。
说到国家以实物征税的时代,就更可以想象到那时的境况了。在江原道,保管征收上来的税粮的仓库有两处,规模远远不如其他地区,运粮船的尺寸和数量也差得很远。不仅如此,在岭东地区征收的税粮还享受特权,可以不上交,只在该地区使用。到了17世纪,随着大同法的施行,就连税粮也大幅缩小。大同法是指统一用粮食代替实物,按每家的土地规模征税。没有土地或者贫困的农民的负担也相应地减轻了。
小说家李孝石(1907-1942) 的故居所在地蓬坪,像他小 说中描写的那样漫山遍野 都是荞麦田。每年9月, 当雪白的荞麦花盛开的时 候就会举行纪念李孝石的 活动。
在把游山视为精神修养手段的儒学者统治的时期,江原道不过就是通往金刚山的必经之路。遗憾的是,现在的金刚山在停战线以北,但是它仍是一座享誉盛名的名山,就连中国诗人苏东坡都吟诵“愿生高丽国,一见金刚山”。然而,就算是高丽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造访金刚山。如果要骑驴或坐轿游览的话,至少要有四人以上的侍从相随。即便是从首尔出发,也需要花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没有相当的财力是难为此举的。
尽管如此,人们游览金刚山的渴望丝毫不减,那些因故需要静心休养的儒学者和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因此,金刚山游记成为了韩国纪行文学中最常见的题材,内容也以对山势和景观的一般性描写和主观的感想为主流。18世纪著名的文人画家姜世晃说道:虽然游山是人间最高尚的事,但是游金刚山却是最庸俗的事,我们似乎不难猜出他对世态进行讥讽的缘由。不过,也有一些文章是与众不同的。
写于朝鲜王朝后期的纪行歌辞《东游歌》(作者未详)中就细腻地描写了在游览过程中目睹的贫困的江原道底层人民的生活景象。
铁原到此仔细看 / 山水重叠人烟少 / 硬砂地须双锨垦 / 客栈无油点松明 / 屋角土灶火始燃。
在19世纪拿破仑时代的法国也有85%的人是贫困阶层,可见那个时代的贫困不仅仅是江原道人的问题。然而,在日帝强占期的 20世纪前期,一个作家眼里看到的江原道人的贫困就不再具有那样的普遍性了。
生姜树花和荞麦花的田野
《三釜渊》,《海岳传神帖》,郑 敾,1747年,丝绸淡彩,31.4x24.2 厘米。对朝鲜王朝时代的儒者们来 说,江原道不过就是去金刚山旅程中 的一段路程,有时它绝美的景色让 他们放慢了行进的脚步。画家郑敾 (1676-1759)也是在去金刚山的途中被 铁原的三釜渊瀑布所倾倒,驻足将这 一景观画了下来。
小说家金裕贞(1908-1937)生于江原道春川甑里村的富贵世家,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曾经往来于首尔和春川之间。在首尔接受了精英教育的他重新回到有50户人家的甑里村的时候是22岁。其间发生了很多变故。父母早逝,替父母打理家事的哥哥因生活放浪荡尽了家产。没有生活费和学费,失恋,再加上得了突如其来的疾病,他回到甑里村的时候也想过哪怕是把先回乡的哥哥告上法庭也要拿回自己的那份财产。
然而,给予身心疲惫的他以抚慰的并不是多少钱的遗产,而是每到初春就会染黄锦屏山的“山茶花”(生姜树花的江原道方言) 和在那里没有“生活的夸张和虚假”、“忠实于自然、醇厚而坚韧”地生活着的淳朴的故乡人,特别是江原道的女性们。
在故乡的山川和故乡人的抚慰下,渐渐恢复了元气的他在山坡顶上搭起了窝棚,把村里的青年们召集起来,开办了夜校。有一天,他从村里的妇女那里听到了一个借住在她家而几天后又消失了的风流女子(像吉普赛人那样到处流浪、卖酒卖笑的女子)的故事。他在这个听来的故事的基础上完成了他的处女作《山中来客》。他决心以描写这个时代的风貌为己任,从此走上了作家的道路。
他在甑里村遇到过梦想着与其赔钱种田,不如让老婆卖身致富的男人(《妻子》),认为“辛苦了一年就吃上几石的豆,还不如去淘金,那才是更明智的选择”的男人(《淘金的大豆地》),还有因负债累累而裸身逃走“为寻找好生活而牵着娇妻的手腕翻山越岭、漂泊流浪”的男人(《雷阵雨》),他对这些人可悲的形象进行了如实又戏剧化的描写,丰富了韩国近代文学。
金裕贞意识到农村生活日益贫困的根源是社会结构上的矛盾——日帝的掠夺和佃农化。如果说金裕贞的文学是以作家的这种洞察力为出发点的话,那么李孝石(1907-1942)则主张越是在艰难危机的时代,越要脱离现实,渐渐建构一个更富有审美主义的世界。出身于平昌
郡蓬坪的他在落叶燃烧的气味中闻到了刚刚烘焙出来的咖啡的香气,到了冬天就摆上圣诞树,想着是不是应该开始滑雪了,在他把这些内容写成题为《燃烧落叶》的散文的时候正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达到顶峰的时候,即中日战争的第二年。
奇怪的是,他所主张的“人类无论多么卑贱龌龊,文学都有将其美化的魔力”的文学理论在强调“内鲜一体”的日帝的强压之下也能逃过一劫。由于这个原因,关于应该把韩国文学的杰作——他的《荞麦花开的时节》归入他不成熟的初期现实主义,还是归入他晚年的纯文学倾向的问题,有必要进行进一步的考量。
“路正悬挂在半山腰。夜已过半,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月娥野兽般的喘息,那声音仿佛触手可及,花生茎和玉米叶在月光的浸透下增添了一分绿意。漫山遍野都是荞麦地,刚刚绽放的小花仿若撒落的一层盐粒,在皎洁的月光下,令人感到窒息。红色麦杆的香气如此凄婉,驴子的脚步也那么轻快。”(《荞麦花开的时节》)
江原道人在金裕贞的甑里村建成了“金裕贞文学村”,在李孝石故居所在地蓬坪建起了“李孝石文学馆”,以此来缅怀他们的文学和人生。
水路、雪路和高速公路
江原道普通的山路都在海拔1000米上下。发源于高山的江原道水系大部分与汉江相连。直到20世纪30年代,由于江原道陆路险峻,汉江一直被用来运送江原道高山地带的林业资源。北边的麟蹄和杨口地区的木材聚集在北汉江,南边的旌善、平昌和宁越等地的木材聚集在南汉江,捆扎成木筏,顺流而下。从麟蹄到春川需要走一天,从春川到首尔大概需要一个星期到半个月的时间。在那条水路上,划着木筏的艄公们唱着在江原道阿里郎的曲调上改写歌词而成的《木筏阿里郎》来排遣劳动的疲惫和乏味。木筏还往往被装上杨口方山一带优质的白瓷、草药、木柴等运往首尔。
像所有横穿江原道的道路最终都归于东海一样, 对韩国人来说,东海已不单纯是东边的大海。它本身就是一种信仰对象。
北汉江是首尔盐船来往于春川和首尔之间的交通要道。税粮船当然也走这条水路。在20世纪40年代初,水力发电导致处处建坝,北汉江的水路也因此被阻断了。水路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江原道也通上了电。曾经是艄公们唱着船歌、划着木筏、列队南下的麟蹄内麟川,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回荡起了到这里来漂流的年轻人的欢呼声。
如果说江原道的水路造福一方,那么它的雪路则阻隔交通,低能低效。走在大雪没膝的雪路上,有一种比吃泪水泡面包还迫切悲壮的感觉。这条路既是一条以苦行为前提的修行之路,也是一条回归之路。黄皙暎在小说《去森浦的路》中设计的情节是,在工业化浪潮的冲击下沦落为流浪汉的三个主人公为了寻找叫做森浦的未知之地而迷失在了雪地里。描写慰安妇少女的人生的电影《雪路》把麟蹄的大雪覆盖的白桦林荫道和大关岭连绵不断的峰峦当做少女们回家之路的背景。这些设定都有相当的深意在其中。
1971年,岭东高速公路板桥到原州新村段开通。1975年,新村到横城、平昌、江陵段也全面开通。从此江原道的山路变成了都市人一年四季的登山路。曾被划为军事区而禁止通行的东海一部分海岸也从那时起作为海水浴场向人们开放。电影《傻瓜们的行进》中有一首插曲,是宋昌植的《捕鲸》,这首歌在20世纪70 年代被年轻人弹着吉他高声传唱,它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来,走吧,向着东海”。一到暑假,无论是踏上弯弯曲曲迂回前行的缓行列车,还是坐着巴士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或者背上简陋的野营装备奔向东海,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是最大的奢侈。
在白雪皑皑的大关岭,作为国内冬季运动中心的龙平滑雪场也是在岭东高速公路开通那年建成的。2016年夏天,在滑雪场的顶峰还举行了预祝2018平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成功召开的庆祝活动。
在江原道的东海岸,可以 观看美丽的日出的景点很 多。对韩国人来说,东海 不单纯是“大海”,它还 是回味历史意义的庄严的 空间,也是摆脱日常、体验自由的休憩地。
通往东海的路
2016年12月的一天,在人数超过200万人参加的烛光集会上,特约歌手韩荣爱以其特有的低沉粗犷的声音演唱了《我的祖国,我的民族》,歌曲的开头是“看,东海升起的太阳 / 在谁的头上照耀 / 在浴血奋战的洪流中 /在获得了高贵纯洁的我们的头顶之上”。
在20世纪70年代,这首歌的词作者金敏基以大学生的身份创作了被称为韩国人抗争歌曲代表作的《晨露》。《捕鲸》的歌词作者则是当时的新锐作家、最受欢迎的小说家崔仁浩。把岭东高速公路看做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工业化的象征也好,是强行开发的产物也罢,不管怎样,和这些歌曲发表的时间有所关联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反讽。
像所有横穿江原道的道路最终都归于东海一样,对韩国人来说,东海已不单纯是东边的大海。它本身就是一种信仰对象。人们在翻越寒溪岭、弥矢岭这些白头大干的山路后面向东海的一瞬间,呼吸豁然畅通,一扫平时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体验着获得自由的感觉。人们为了看到新年第一天的日出,赶着夜路在岭东高速公路上奔驰,在东海的海边久久徘徊。只有把东海当成一种信仰对象,我们才能理解和感受到人们那种迫切的愿望。音调好了,现在是听歌的时间。(王君湘译)
平昌大关岭音乐节
为江原道塑造“文化”形象的
柳泰衡音乐专栏作家
作为国际音乐节之一的平昌大关岭音乐节于2004年在龙 平度假村首次拉开帷幕。它是仿照美国阿斯彭音乐节策划而 成的集演奏和教育于一体的夏季音乐节。阿斯彭原本是一处废 矿,是一个仅有6000名居民的鬼镇,然而在1949年音乐节开 办以后,它发展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代表美国的音乐节城市。
扎乌尔贝克•古格卡耶夫指挥的圣彼 得堡马林斯基交响乐团和歌剧院正在阿 尔卑斯音乐厅上演谢尔盖•普罗科菲耶 夫的歌剧《三个橙子的爱情》。这个以 威尼斯剧作家卡洛•戈齐的同名童话为 底本的歌剧通过2017年平昌大关岭音乐 节完成其在韩国的首演。
以此为模型,茱莉亚音乐学院教授姜孝和独奏家合奏团 合作筹划了这个音乐节。刚开始的时候,条件并不是很好。作为演奏舞台的雪村厅不是专用大厅,因此只有靠提高麦克 音量才能把每个音符传达给听众。而且在举行音乐会的龙平 度假村里常常有几个活动同时进行,在初期,还发生过剑道 赛场上传来的呼喝声让听众大吃一惊的突发事件。
这个在海拔700米的高地举办的集避暑和演出为一体的 平昌大关岭音乐节每年采用不同的主题,渐渐把音乐迷们吸 引到了平昌来。音乐节选择那些受国内音乐界瞩目的主题, 每年都安排很有连贯性的音乐节目。不仅介绍古典名曲,还 把在世界、亚洲、韩国初次演奏的可以载入音乐史册的名曲 和实验性的现代音乐不断地带给听众,从而在音乐史上留下 了业绩。从2010年起,古典音乐专用大厅——阿尔卑斯音 乐厅开馆,音乐节终于拥有了可以让听众尽情欣赏演奏的环 境。这一年,著名演奏家的系列演出创下了每场全席售罄的 纪录。每年都有大师级的演奏家和教授不断参与进来,全世 界优秀音乐学徒们的参加热情也持续高涨。
从2011年第八届开始,大提琴演奏家郑明和和小提琴演 奏家郑京和共同担任艺术总监。她们充分发挥了她们的国际 影响力,使这个以“成为一缕光”为主题的音乐节吸引了史无 前例的3.5万多名观众参加,还安排了“走进观众的音乐会” 等多种多样的观众参与性节目。
2017年的平昌大关岭音乐节以“伏尔加河之歌”为主题介 绍俄罗斯音乐,在2012年开馆的音乐帐篷上演歌剧,这是音 乐节最具象征性的活动。原来受条件限制只能举行以室内乐为主的音乐会的音乐节现在在硬件上也发展到了可以承办大 型歌剧演出的程度。包括艺术副总监孙热音在内的年轻的音 乐家们为我们表演了雄浑的合奏,由不同年龄和不同国籍的 演奏家组成的交响乐团也稳健地发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在今年的听众中,为了学习先进经验而来的公立艺术团体的 负责人格外多。
在平昌大关岭音乐节上,杰出的老一辈演奏家和音乐学 校像两个车轮一样齐头并进。实际上,学生们不仅可以聆听 大师们的精品课程,还可以与他们一起看演出、吃饭或者散 步,有时还会在咖啡厅里碰面。
在2017年平昌大关岭音乐节“著名 演奏家系列演出”中,大提琴演奏家郑 明和、路易斯•克拉雷、劳伦斯•莱塞 (左起)和钢琴家金泰炯正在演奏大卫 •波普尔的《安魂曲》。
郑明和、郑京和两位艺术总监也为音乐节增添了光彩。她们在确定节目单和安排艺术家方面发挥了非凡的才能。从 出色的赞助商那里获得后援和赞助并和他们保持持续的联系 也是平昌大关岭音乐节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这次从雅马哈 那里得到了40架钢琴的赞助,这样一来,在阿尔卑斯音乐厅 的每个角落都可以进行钢琴练习了。航空公司的后援以及咖 啡公司——Terarosa等江原道本地企业也为音乐节尽了一臂 之力。
另外,从2016年2月起,平昌冬季音乐节也开始举办。它作为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特区项目的一个环节,由江原道 和文化体育观光部主办,江原文化财团主管。在第一届平昌 冬季音乐节上,不仅有柴可夫斯基大赛获奖者们的独奏以及 室内乐的协奏,还有爵士乐歌手罗玧宣和吉他演奏家乌尔夫 •韦克纽斯等爵士乐音乐家们前来参加,从而拓宽了音乐类 型,强化了音乐节的亲和力。
在平昌冬季音乐节举办期间,有不少人是因为来滑雪, 听说有音乐会才赶到演出现场来的,所以现场入场券的销售 量大大超过了预期的数值。因为有了平昌大关岭音乐节和平 昌冬季音乐节,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江原道的形象就可以用 “纯净”和“文化”这两个关键词来概括了。
李昌起诗人、文学评论家
安洪范摄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