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会民画博物馆馆长尹烈秀一生致力于民画的收集、研究与展览事业。1973年,他以爱弥儿博物馆策展人的身份开启职场生涯,当时第一次接触民画,便被其魅力深深吸引。他回顾了自己与虎、龙、喜鹊、牡丹、莲花共同走过的有苦有乐的悠长岁月。
我出生并成长于全罗北道南原,那里曾是百济和新罗的要塞,三国时期的文物随处可见。犁地的时候就能发现碎陶片,甚至能发现几乎完好无缺的陶器。小时候,我经常把地里被人踩踏的碎陶片捡回家。可能是这种习惯使然,我后来喜欢收藏。
我的第一个正式收藏是从小学时期开始的集邮。我用心收藏了几年,积攒了不少。可不幸的是,我的集邮册有一天被偷了。失望之余,我苦苦思索有什么收藏品不会被人偷走,最后想起了神符。
我觉得神符家家户户都贴,作为收藏品再适合不过了,就开始玩命收集神符。服兵役的时候,一个好机会找到了我。当时我当小队长,士兵们知道我喜欢收集神符后,就趁着休假从老家给我带各式各样的神符。因此,我有幸收集到了各个地区不同的神符。
我与民画结缘始于1973年4月,那时我刚退伍,到赵子庸先生创建的爱弥儿博物馆做策展人的工作。
《鹊虎图》,20世纪,纸本彩墨,98.3×37厘米,嘉会民画博物馆收藏。这幅画以山峦和牡丹为背景,喜鹊与虎垂直排列,这种构图并不多见。
爱弥儿博物馆
馆长赵子庸先生是一位曾在美国学习的建筑师,但他对韩国传统文化和艺术的造诣也很深,尤其对民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兴趣,为收集民画可谓呕心沥血。当时,我虽为策展人,却对民画一窍不通。我几乎每天与先生一同仔细欣赏某一幅民画,一起交流并分享感受。就这样,我们看了数百幅民画。我渐渐对民画有了一些认识,也自然而然地迷上了民画。
1975年11月,赵子庸先生带着博物馆的32幅民画藏品,开启了美国巡展之旅。巡展从夏威夷开始,历经七年,是韩国民画首次在海外展出。从1981年的奥克兰市立美术馆展览开始,由我来负责具体的巡展事务。当看到美国当地人的热烈反响时,我对民画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1983年,爱弥儿博物馆从首尔登村洞搬迁至位于忠清北道报恩的俗离山,我也离开了博物馆。但我对民画的热爱并没有停止。那之后,我在其他博物馆工作,继续系统学习民画。同时,我觉得行万里路才是最好的学习,就不知疲倦地走遍韩国各地,我的收藏品也一件一件多了起来。
《张飞将军》,19世纪,纸本彩墨,111×64厘米,嘉会民画博物馆收藏。出于教化目的,《三国演义》中的主要场景和人物经常出现在绘画作品中。这幅图诙谐地描绘出了蜀汉名将张飞的勇猛形象。
嘉会民画博物馆
我当了30多年的博物馆策展人,积累了不少经验和知识,不知不觉萌生了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要经营博物馆的梦想。没想到,藏在内心深处的梦想竟然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变成了现实。首尔市城市开发公社发布了公开招聘有意在北村经营博物馆者的公告,我看到公告的时候距离截止日期只剩一天。为了在一天内准备好所有申请资料,我和妻子忙得不可开交。最终,我争取到了能够做我热爱并了解的事情的机会。
民画与韩屋,堪称完美组合。最能体现韩国人生活情趣的绘画形式当属民画,能在传统文化氛围得到完好留存的首尔北村韩屋村经营民画博物馆,我感到万分幸运。
2002年,我终于在狭小的韩屋里创立了民画博物馆。围绕如何运作适合韩屋的博物馆,我们夫妻共同商讨了博物馆名称、展览方式等诸多事宜。我们把隔成多个房间的韩屋内部打通,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展览空间,还在地面铺了地暖,以方便游客脱鞋进入。然而这些并非易事,我靠着工资收集民画,经济上并不宽裕。如果没有妻子作为坚强后盾,没有她的积极支持和鼓励,就不会有现在的嘉会民画博物馆。妻子从小生长在首尔,再加上专业是韩国史,她非常清楚在北村设立民画博物馆的特别意义。
我们举办的第一个展览的主题是 “辟邪”,我从收藏很多年的神符和民画中挑选出辟邪图展出。神符形式多样,其中“唐四柱”是一种描绘个人运势走向的图,在运笔上酷似民画,目的是让不识字的人也能很容易地理解内容。唐四柱和民画,一个用来安抚人们内心的痛苦,一个表达老百姓的各种心愿。虽然二者形式和用途各有不同,但都是洞察人心的图画。从这一点来看,唐四柱的价值不容小觑。之前也偶尔有过与辟邪相关的民画展览,但用民画和神符来举办以辟邪为主题的特别展,这还是首次。
为了方便展示,我们把收集的神符用展板在墙上贴得密密麻麻。尽管如此,空间还是不够。于是,我们就像在家里那样,在大梁和椽子上都贴了神符。这使得参观者进屋后躺在地板上才能看展。这不是普通的穿着鞋进屋参观的展览,而是脱鞋躺在地板上用全身去感受的“韩屋体验型”展览。
通过这次展览,我对嘉会民画博物馆的未来策展方向也自然有了定位。我想下一次展览着重宣传虎图,虎最能说明辟邪用民画的真正本质,同时又象征韩国文化的最初根源,长期以来被韩国人视为具有神秘力量的神灵,他们对虎有着种种情感。
最能体现韩国人生活情趣的绘画形式当属民画。
能在传统文化氛围得到完好留存的首尔北村韩屋村经营民画博物馆,我感到万分幸运。
2002年,嘉会博物馆在首尔北村的一座韩屋里创立,馆内有民画、神符、民俗材料等收藏品共2000多件。博物馆一直坚持举办多种策划展览来宣传民画的价值。2014年,根据地区开发规划,博物馆迁到附近的现代化建筑中。
海外展览
首次展览吸引了众多民俗学家,还有很多对韩国民间信仰感兴趣的外国人。此后,我们每年通过策划展向大众宣传所收集的民画。展品仅来自个人收藏,所以规模比较小,但可以根据特定主题展现民画,还是很有意义的。同时,也为我提供了一个系统整理收藏品的机会。
此后,我们又陆续举办了“儒家文化的美德:文字图展”(2003)、“寻找民俗信仰的原型:巫画展”(2004)、“回归清溪川的鱼儿”(2005)、“牡丹花画展”(2006)、“美丽山水画展”(2007)等20余次展览。不单是首尔,地方展览我们也积极参与。通过一次次的策展,我对各主题的研究更加深入,并将成果以图录形式保留下来。
我们的展览虽然起步于又小又寒酸的博物馆,展览本身也十分朴素,但它仍能走向海外。2006年3月,我们在蒙古乌兰巴托扎纳巴扎尔美术博物馆举办了蕴含韩国民画谐趣和智慧的“皱巴巴陶器与歪扭扭民画展”,这是首次在海外办展。此后,我们对海外展览倾注了大量心力,在日本西宫市大谷纪念美术馆举办了“韩国民画与画册真品展:民画与画册的相遇”(2010),参加了驻法国韩国文化院主办的“韩国巫神图”展览(2010),在大阪府立狭山池博物馆举办了“祝寿康宁:韩国民画”展览(2012)。从2013年1月到2015年7月,我们在澳大利亚举办了巡展,共8次。2018年,我们在莫斯科国家东方艺术博物馆举办了民画专场展览,这在俄罗斯尚属首次,紧接着在位于白俄罗斯明斯克市的白俄罗斯国家美术馆继续进行了展览。
虎图特别展
不知不觉,我与民画结缘已有47年。我最近的目标是收集100幅虎图,举办“虎画特别展”。这需要进行条理清晰的系统研究,编成图录,多年之后仍可为人们带来快乐。我正在积蓄力量让它成为现实。(文丽华译)
半生心血赋予文房画
1973年,一位在韩国旅行的美国人偶然看到了绘有文房画的屏风便沉迷其中无法割舍,此后平生专注于文房画的研究。2020年6月,首尔一家出版社编辑出版了饱含着凯•布莱克近半个世纪热情和心血的文房画专著。
李殷朱《中央日报》文化部高级记者
1973年访问韩国时,凯•布莱克被韩国民画的魅力吸引,从此置身于文房画研究,直至2020年7月去世。
2020年7月,一本书放到我在报社的办公桌上。作为美术记者,我常常收到相关领域的新书,然而这本书却似乎透露出些许的不同。这是一本英文书,题目是《文房画:韩国拼图》,作者是凯•布莱克。
我带着好奇心翻开书,精美的插画映入眼帘。我一页页翻看着,不由得连声赞叹。朝鲜王朝时代的文房画,即使是韩国人也很少有人了解,作为一个外国人,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认识到它的价值,并且花费毕生精力去研究,实在令人惊叹。
几十年的追求
为更多了解作者情况,我拨通了出版社的电话,但却得到了不幸的消息。责任编辑十分遗憾地告知我,作者不久前刚在美国去世。
“这本书刚印出来,我们就邮往美国了。听说作者是在病床上收到这本书的,十分高兴。后来又听说,她在收到这本书后不久就去世了。”
这是本学术著作,尺寸为225厘米*300厘米,共330页,2020年6月末在韩国完成印刷后通过国际特快专递寄给作者。7月5日,在收到书10天后,作者在旧金山与世长辞,享年92岁。
我认为应该对这本书进行推介,就更加仔细地读了起来。首尔大学名誉教授安辉浚在序言中亲切地介绍了这位我素未谋面的作者,序言开头这样写道:“我与凯•布莱克第一次见面是在1996年秋天,那时我正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休学术假。……在接触过程中,她对韩国美术的真心热爱以及全身心投入韩国文房画研究的热情让我深受感动。”
此后,我又通过多方采访了解到,凯•布莱克原本是生活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一名家庭主妇,1973年随同当地的美术爱好者一起访问韩国。在参观展示韩国民画的爱弥儿民俗博物馆时,她一下子就被绘有文房画的屏风深深吸引住了。访问结束返回美国后,她便向家里人宣布“我要系统学习文房画”,并申请进入丹佛大学研究生院亚洲系学习。那一年她45岁,开始了大器晚成的学习研究生涯。
《文房画》,李膺禄(1808-1883),19世纪,纸本彩墨,163×276厘米,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文房画在朝鲜王朝时代后期比较盛行,是一种在屏风上描绘文人厢房所摆放的书籍、陶瓷、文具和香炉等物品的静物画。此画采用了当时非常罕见的西方线性透视画法,描绘得非常逼真。
2020年6月,凯•布莱克的《文房画:韩国的拼图》由社会评论出版社出版,该书汇集了她30多年研究成果,精装,336页。
携手合作
文房画,也称册架图,是指在屏风上以书和书架为主题,配有陶瓷器、文房四宝、香炉等器物的画。文房画自18世纪开始作为宫廷画盛行,19世纪逐渐发展成为民画。在20世纪70年代,韩国国内关于文房画的研究还是空白。只是在最近的十多年间,韩国国内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才开始举办大型文房画展,重新认识其价值。
一位外国游客自1970年代开始研究文房画,这件事情本身就令人十分惊讶。凯•布莱克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调研散落在韩国、美国、欧洲、日本等地的大量文房画作品,并对重要作品做了摄影记录。几年后,她与哈佛大学韩国学系的爱德华•W•瓦格纳教授开始进行共同研究。瓦格纳教授是研究朝鲜王朝时代族谱的权威,为布莱克弄清楚文房画画家的复杂系谱给予了很大帮助,两人在20世纪90年代共同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
安辉浚教授在序言中介绍道:“因此,文房画通常被认为是佚名画家绘制的反映普通民众爱好的作品。但在爱德华教授帮助下,她打破了这种旧成见,发现其实有很多宫廷画师从事文房画绘制,而且文房画广受当时社会上层精英乃至王室的喜爱。”布莱克将文房画分为三种类型进行介绍。对此,安辉浚教授表示:“凯•布莱克女士和爱德华教授的论文发表后,围绕这一主题,出现了大量基于更丰富文献资料的韩国学者的研究。虽然布莱克和爱德华的观点有时会遭到韩国学者的反驳和指正,但他们的很多主要观点依然具有价值。”
凯•布莱克本人在序言中写道:“我有幸与哈佛大学韩国学开创者瓦格纳教授(1924-2001)共同研究这个项目达12年之久。”她还感谢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世宗大学客座教授加里•莱迪亚德把她引荐给瓦格纳教授。她又说:“文房画研究是一项开拓性工作,希望它激励他人继续从事这一课题的研究,完成这个拼图。”
勇气与执着
为进一步深入了解这位特殊的作者,我想方设法得到她曾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习建筑学的女儿凯特•布莱克(美国皮埃蒙特市城市规划局局长,64岁)的电子邮箱地址,发邮件请她回答问题。我担心她因为母亲刚刚离世而心情不佳,所以发去问题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但却得到了令人感动的回复。
凯特•布莱克写道:“这本书确实是我母亲的毕生之作。……母亲是让我由衷敬佩的楷模。她教导我,只要下定决心,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在我和姐姐们上大学后的47年间,母亲始终专注研究韩国文化,为找寻文房画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我真心敬佩母亲的勇气和执着。”
我轻掩书卷,想象着凯•布莱克潜心研究文房画的悠悠岁月。在文房画里,究竟还有多少我们未知的线索和拼图块?凯•布莱克在催促我们,让我们通过文房画探寻进入神秘世界的大门,去反思我们拥有的那些充满魅惑和惊奇的文化遗产。(唐艳译)
尹烈秀嘉会民画博物馆馆长